常開,常熟開關制造有限責任公司簡稱。1974年建廠,到明年就40年了。
這是一個僅用常規方式簡要數字就能介紹清楚的中型企業。廠子坐落在蘇州旁的縣級市常熟,員工1685人。主要產品是中低壓電器元件和工控產品等。
但是,這個企業有個斯芬克斯式的不解之謎。他們去年主營業務產銷16個多億,稅后純利達5億余元,加上2個多億的稅費,意味著這個企業有著令人驚異的利潤率。
在機械行業平均利潤率只有4%~6%的環境中,差一點兒的農機行業利潤率1%~3%,好一些的汽車行業也只有6%~8%,而這個只做低壓電器的常開,卻能把利潤率干到30%以上。我把這個情況講給同事們聽,他們的第一反應都是“你把數字記錯了吧”,沒人肯信。
好一個低壓電器!
若論行業,這是個競爭激烈要人命、非用“慘烈”而不能形容其業態的行業。改革浪潮初起時,柳市鎮家家戶戶都在做低壓開關,極端的形容是老太太架個爐子也能燒焊條,假冒偽劣的污名多年洗不掉,可見進入門檻之低,由低價惡拼帶來的生存環境不斷惡化。如今許多年過去了,經過不斷的篩選淘汰并購整合,雖然形成了若干一線品牌大企業集團,但也是風雨兼程,不敢稍有停頓。
若論產品,這也是個讓懂行的人望而生畏的東西。中低壓開關,少了高壓開關高大威猛的唬人氣勢,是個拿在一只手中就惦得出份量的電器元件。既簡單又復雜,在大工程里它是不起眼的零配件,在高精尖領域中它是冒不出頭的小產品,既傳統又少利,吃不好,丟不得,形同雞肋。
若論市場,這是個最難伺候也最難搞定的營銷平臺。輸配電裝備的買家無非就是幾大電網,還有眾多工程建設項目單位。有時你會絕望地面對這樣的局面,一方面是高度壟斷的買家,一方面是高度競爭的賣家;有時你會茫然地進入完全陌生的客戶領域,而對方更是對你聞所未聞。只有一種情況是確定的,就是在整體工程項目和大訂單中,低壓開關總是處于拾遺補闕的弱勢位置。
但是,常開這樣一個千把人的地方企業,卻把低壓開關這個蒸不熟煮不爛令許許多多企業敗下陣來的硬骨頭,有滋有味地啃了下來。他們的秘訣是什么呢?
不久前我慕名去拜訪了常開的名譽董事長唐春潮。他自1991年執掌常開,把企業從困境中帶出來,做得風生水起,直到2010年于70歲時退休,始終是常開的領軍者帶頭人。對于我的關于秘訣的問題,唐春潮笑而不答。繞個彎子再問,仍然未答。再三追問,被我逼急了,回了三個字:定價權。
定價權!這是中國許多企業從一開始被固化在全球產業鏈低端時,便夢寐以求的,也是目前我們最缺乏的。產品定價權,就是市場主導權,就是競爭話語權,就是品牌領導權。常開當年在困境中堅持研發創新,推出CM1系列產品。當時跨國公司同類產品價格賣到1743元/臺,國內業界的心理價位在百元左右,由于深知這個產品的性能質量和水平,他們頂住壓力把價格定在475元/臺,并由唐春潮帶領到各地推銷,很快打開市場,成為企業主力產品。直至今天,這個CM1在市場上的售價還是475元每臺,而跨國公司同類產品早已應聲而降,每臺約700元左右。
其實誰都知道定價權好,但一個企業能真正把握產品定價權,卻很難。常開也沒什么捷徑,照樣要做好企業開門三件事:技術、管理、營銷。
關于技術。其一,人員。這個企業有員工1685人,而工程技術人員占企業員工總數的50%左右。其二,產品。在企業的產品展室,陳列著20年中承前啟后的五代主導產品,非常清晰地展示著技術進步的脈絡,升級換代的邏輯。其三,裝備。在制造現場,關鍵工序有著世界一流設備,但旁邊有著更多的自制專機,看得出來,老師是人家,但學生學得更好,進口機器還需人工操作,自制專機已經全自動了。結論是,常開的自主研發能力很強。
關于管理。首先,常開的學習先進管理理念和方法的欲望十分強烈,并深受其益。他們早于國內同行貸款借錢上先進的技術開發和管理軟件,成為第一個“甩圖板”的企業。其次,常開的體制改革實踐是自覺而深刻的。在不斷深化改革的過程中,常開的科學化人性化管理漸入佳境。
其實企業管理的實質是擺平利益相關各方。對國企來說,這些年來面臨體制轉型的巨大挑戰,尤其不易。從砸三鐵到股份制,每一步都經歷了百轉千回的磨礪,常開一步一個腳印,走出了非同尋常之路,其中跌宕起伏甘苦自知。
關于營銷。企業做市場,無非笨功夫和巧實力。笨功夫有道是:千山萬水,千家萬戶,千言萬語。而巧實力就是做品牌,常開的品牌在業內有口皆碑。
也許一個好企業真的沒有什么“葵花寶典”,不過老老實實做事,認認真真經營,順利時比別人更用心一點兒,困難時比別人更堅定一些兒,也就這樣了。只是拜訪唐春潮時,無意間有兩個不起眼兒的細節,刻進我的記憶中,之后又每每浮現出來,且愈見清晰。在此不妨先寫出來,也許有著意思。
第一個。隨同唐春潮參觀企業時,看到他在路上或現場碰到企業員工時,或拍拍對方的肩膀,或親切地打個招呼,一路走來,多個場所,蓋莫外焉……我有些詫異,畢竟一個千余人的企業,這位進廠第一天就是一把手的老領導,卻能與一線員工有如此魚水之情、手足之誼,實屬少見。我于是去問陪同的同志,老領導過去在任上時,也這種風格習慣?“當然。總是這樣。”———廠里同志毫不猶豫答道。
第二個。茶余飯后,天南地北閑聊時,唐春潮給我講了一個年輕時的一段際遇,他講得認真,我也聽得仔細。
那是四十年前的一次出差,從上海返回當時他工作的湖北襄樊。受同事之托,買了太多的上海貨大包小包往回背,到漢口轉車時幾乎扛不動了。這時人流中走出一位小伙兒,伸手幫他背起了大行李包。他很感動,但一眨眼間,小伙兒隨著人流拐彎走了。唐春潮想,罷了,丟就丟吧。誰知待他轉過彎去,卻遠遠看到那小伙兒正在路邊等著他呢。倆人一路聊著,就到了去襄樊的車站。他聽了小伙兒的建議,把行李存在車站,又在附近的街上轉了轉。到發車時間后,再去取行李,發現那個小伙兒也在那兒等他,原來小伙兒也去襄樊,惦著他行李太多,索性幫人幫到底了。小伙子是襄樊人,當過兵,之后他們再未見過。
但唐春潮卻把與那個小伙兒的邂逅牢記于心,四十年后憶來仍真切如昨。一個人能這樣對待萍水相逢的滴水之恩,可想其數十年來應以怎樣的用心回饋他人于涌泉呢?
細節里面有魔鬼。解常開之謎的鑰匙,定價權算一把,但未必能破解全部的密碼。尋找一個好企業長盛不衰的密碼,還是要在企業文化里發掘整理。